这一夜,注定是在无眠中度过,沐婉芙熄灭了暖阁内的宫灯,摘下了精致的面具,玉指所拂过的地方依旧是刀痕累累,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才重回宫中,还不惜服下随时都会要了她性命的噬心丸。这一切都是拜蓉妃她们所赐,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会忍受这一切的一切,以至于现在连灵素也被卷了进来。
尖利的指甲狠狠的陷入皮肉里,这样的痛与失去第一个孩子和危及灵素的安危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在这个冰冷的深宫里,唯有那个小小的孩子才是唯一值得她倚靠的。
孤寂的冷月悬挂在天边:要想自己不腹背受敌,除非暂时把那个人暂时收为己用,否则便会坏了自己的好事。
慈宁宫
太后端坐在宝座之上给各宫妃嫔训话,彼时,瑃嫔已被晋封为从四品顺义,嚣张跋扈的气焰竟无人能抑制半分。
“哀家知道,皇帝最近去瑃顺义哪里去的多了些,各宫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太后说话时,眼角的邹纹微微牵动着,慢理斯条的安抚众人道:“瑃顺义是新人,贤良淑德就不必说了、况且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可心人,皇上多宠幸些也在情理之中。”
皇后起身代众人回话说:“母后说的极是。顺义妹妹是新进宫没多久的妃嫔,皇上对顺义妹妹眷顾多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后宫的姐妹一向相处融洽,各位妹妹定不会有什么说辞的,这点还请母后放宽心。”
一袭乳白色蹙金缎绣折枝合欢袍子的瑃顺义缓缓出列,朝太后谢恩道:“臣妾何德何能,竞得老佛爷与皇后娘娘及各位姐姐们的厚爱,臣妾日后必定会尽心尽力的侍奉皇上与老佛爷,绝不辜负老佛爷的一片厚爱。”
“你的心意哀家与皇上当然是明白的,先回你的位子上坐着吧,来日方长,现在呀你只需替哀家再添个乖孙子便齐咯。”太后细长的丹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明明是骄横跋扈的一个人,却偏在老佛爷与皇后的面装出一副可人疼的样子,裕嫔自然是看不过去的,别过头去嘴里嘟囔了两句。
沐婉芙暗暗递了个眼神给裕嫔,示意她不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自己的不满全盘抖出来,以免给自己影起不必要的麻烦。
德妃笑盈盈道:“顺义妹妹如此懂事识大体,实属是皇上与老佛爷的福气呢。”
“德妃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去了。”太后啜了茶又吩咐身边的皇后:“说到这里,哀家便要再啰嗦一次了。瑃顺义是新人,言行举止上难免会有些毛糙了,你与德妃是宫中资历最高的妃嫔了,还有珍妃、锦妃、禧妃、淳妃她们都要好好教教瑃顺义宫中的规矩。你们都是年轻人,能说的东西也多,可不像哀家这个老婆子,成天说的都是些死气沉沉的东西。”
在座的珍妃、锦妃、沐婉芙与淳妃起身齐道:“臣妾们谨遵老佛爷懿旨,定好好的教导顺义妹妹宫中的规矩。”
皇后亦道:“母后千万别这么说,臣妾们能得母后教诲只言片语,必定能受益终身。臣妾们自然愿意受母后**,又怎敢不诚心受教呢。”
太后甚感欣慰的拍了拍皇后的手,又吩咐在殿内的一众妃嫔:“皇后留下来陪哀家说说话,你们都跪安下去吧!”
德妃领着众人齐道:“臣妾们谨遵老佛爷懿旨,臣妾们先行告退。”
“嗯。“太后沉声应是,便带着皇后往后殿去了。
众人依例退出慈宁宫,三两结伴往各自的寝宫去了。临出慈宁宫时,沐婉芙瞥了眼与自己同踏出宫门的佟香雪,沐婉芙嘴角的笑意让佟香雪看不出一丝端倪,佟香雪却是面无表情的带着身后一名面生的婢女乘辇离开了慈宁宫。
宝娟扶了沐婉芙走出宫门,低声道:“奴婢听说皇上自从有了瑃顺义后,连丽贵嫔那里都很少再去了。五阿哥自然不能像咱们格格那样每日都陪伴在主子的身边,景阳宫内长夜漫漫,想必丽贵嫔的日子过的也不大顺遂。”
“哼!”沐婉芙冷哼一声,道:“看她去的方向未必是回自己的宫里,恐怕是先去蓉妃的衍庆宫听训了,咱们抄近道去她的景阳宫等候她丽贵嫔的大驾便是。”
“奴婢遵命!”宝娟含笑应是,扶着沐婉芙往舆辇处走去。
在衍庆宫碰了一鼻子灰的佟香雪心里很是不痛快:从前没有这个瑃顺义的时候,蓉妃从来也不会这样怠慢自己,好歹自己也是五阿哥的生母,也是宫中有子嗣的妃嫔,即便蓉妃不给自己面子,但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多少也会给自己几分薄面。可如今算什么,一个从四品的顺义就取代了自己在蓉妃身边的地位,那她从前所做的一切岂不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主子,您也别气了。那瑃顺义算个什么东西,眼下老佛爷是待见她没错,可她也别美,这没有皇嗣的妃子皇上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她还能翻了天去不成;珍妃、锦妃、淳妃以及禧妃也都不是吃白食儿的,她们早晚会收拾了这个造次的瑃顺义,您就等着看好戏吧!”扶着舆辇疾步前行的婢女从旁宽慰佟香雪道。
佟香雪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但愿你说的在理,本宫且看她们是如何斗智斗法的,本宫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便可。至于禧妃嘛……”佟香雪冷笑几声,发狠道:“最后让老佛爷抓这个贱人去死好了,省得本宫日日见到她得意的嘴脸。”
舆辇在转入东六宫西北角甬道内时,早有一架佟香雪再熟悉不过的舆辇停在那里,佟香雪眼底满是怒意,喝道:“苑枝,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未经本宫的允许擅自让本宫最讨厌的人进了宫中,她们都不要命了吗?”
被唤作苑枝的宫女连连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禧妃毕尽也是一宫的主位,我们做奴才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她啊,还望主子恕罪。”
“一群废物,关键的时刻一点作用都顶不上,本宫算是白养活你们了。”佟香雪痛骂着身边宫女,待舆辇在宫外停下后,便急匆匆领着苑竹往正殿去了。
殿内,沐婉芙正由宝娟伺候着饮茶,泡的是内务府先呈给佟香雪的上等雪芽,见佟香雪气呼呼的就走了进来,便笑着招呼她:“真是不好意思,未经姐姐的允许本宫就擅自让奴才给沏了些内务府那群奴才们孝敬姐姐的好东西,还望姐姐不要生气才是。”
“禧妃真会说笑,你的宫里有的尽是好东西,不过区区几两雪芽罢了,你若是喜欢差个奴才过来知会一声,本宫让人给你送过去便是。何必劳您大驾,亲自跑过来一趟了。”佟香雪不急不缓地与沐婉芙辨道,随即到了沐婉芙身边空着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沐婉芙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缓缓起身打量着景阳宫里的摆设,感慨道:“姐姐好歹也是琏儿的额娘,可宫中的摆设怎么还是丰德五年时的样子,看来姐姐宫里的奴才做事还真是不大可心呢。”见佟香雪一脸的不痛快,沐婉芙大概也猜到了她在蓉妃那里并不怎么受待见的缘故,于是又徐徐道:“说来也是,瑃顺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顺义而已,而今老佛爷却对她另眼相看,也难怪蓉妃会冷落了姐姐。”
“别光顾着说我,你这位从二品的妃子又如何,还不是独守空房嘛!”佟香雪嗤之以鼻,不屑道:“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有什么可炫耀的。”
“行了!我今天来可不是跟你在这儿斗嘴的。”沐婉芙打住了佟香雪,“有些日子不见,姐姐嘴皮子上的功夫倒是愈见利索,要周旋在蓉妃的**威之下,姐姐可要学会韬光养晦了。否则,万一被瑃顺义那个贱人给替了下去,姐姐先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
佟香雪根本就不屑于跟沐婉芙争论,冷眼看着沐婉芙:“真是笑话,禧妃你何时跟我这个杀子仇人这般亲昵了。依本宫看:不是你疯了,就是本宫神志不清了。你省省吧,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先撇开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说,就说说你吧!”沐婉芙瞥了眼仍旧端着矜持的佟香雪,笑道:“你为了像蓉妃示好不惜罔顾我们之间十几年的姐妹之情,我的陪嫁婢女翠岚、春儿、小顺子、小允子、还有我未出世的第一个孩子全都间接的死于你的手里,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吗?要知道坏事做多了,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若不是他们自己有活路不走、偏偏往死路上闯,你觉得他们会死吗?说来说去,你也别想脱了干系,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佟香雪目光阴冷的逼视着沐婉芙。
沐婉芙亦对上了她的眸子,质问她道:“这一点我并不否认,那你为什么要站到蓉妃那边去,是你有什么把柄在她的手里,还是你本身就是争高位的势利小人。”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既然没用,那么我希望你能摒弃前嫌以后都不要再与我为敌了,要知道你跟着蓉妃迟早都会被她束之高阁、弃而不用的。眼下太后对瑃顺义另眼相看,你以为真的是因为她得太后眼缘这么简单吗?”沐婉芙见佟香雪还是一脸的执迷不悟,又继续提醒她:“自从瑃顺义沈芳入宫后皇上有多少日子没来你宫里了,又有多少日子没去过锦妃、淳妃、蓉妃哪里了?沈芳的父亲是七额驸的手下,蓉妃之所以这么拉拢她想必早就盘算好了。你有永琏在身边是可以依靠不错,可眼前你我都不得宠却是事实。蓉妃现在有了瑃顺义这颗棋子,你这个丽贵嫔对她来说就可有可无了,试问蓉妃哪日真的动了杀母夺子的念头,你以为你有招架的余力吗?”
佟香雪忽然站了起来,颤声道:“蓉妃要杀我,然后夺走琏儿……”
沐婉芙冷冷看向远处:“你以为蓉妃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只要是阻碍了她前途的人都会被弃而不用,去她该去的地方。”
“不,不可以……”佟香雪惊叫道,“琏儿是我生命里的全部,我决不能失去他,决不能!”
“所以,只有我才能帮助你,只要我们暗里连成一线,才有可能保住你和你的永琏还有灵素的安危。”沐婉芙的声音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凉薄气息,“在这寂寂深宫之中,所有人都在筹谋着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而对我们来说,只有孩子才是我们唯一的依靠,姐姐你说是不是?”沐婉芙反问她。
佟香雪的眼中还是保留了先前的芥蒂,“我害死了你的贴身婢女,还给你强灌下了堕胎药害你失去了第一个孩子,难道你心里都不曾恨过我?没想过要取我的性命?”
“恨又如何,只是我始终相信一句老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朋友。虽然我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可还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幸得老天垂怜,让我在回宫不久后便有了素儿,所谓有得必有失,如此宽慰自己倒也没什么不平衡的呢。”
见佟香雪有些犹豫不绝起来,沐婉芙又道:“你不必这么急着答复我,只要在关键时候你别扯我的后腿就行,否则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如何办你应该比我心里清楚,永琏就算日后不会被册立为皇太子,但至少也会被封为亲王。至于你是想让别人来当琏儿的养母,还是你这个生母好好的守在他的身边,可就全凭姐姐的一念之差了。”
“本宫也在姐姐这里打扰很久了。宝娟,我们先回宫吧,丽贵嫔今儿身子不适咱们也不好逗留太久。”沐婉芙淡淡的吩咐着宝娟,随即搭了宝娟的手款步想殿外走去。
“若我真的肯助你一臂之力,你真的会履行诺言:从此摒弃前嫌,护我和琏儿的周全,绝不让任何人伤害我的琏儿,我要你保证!”佟香雪激动的要求沐婉芙道。
沐婉芙唇角上扬,不可置否道:“我沐婉芙虽不敢说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却自认为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只要姐姐记住自己今日说过的话、并且一定能做到,妹妹我一定会摒弃前嫌,好好的护得姐姐与琏儿周全。”沐婉芙退下了指间一枚猫眼戒指,“愿意此戒指为证,该怎么做就全看姐姐你的了。”
佟香雪走到沐婉芙的身后,伸手接过了沐婉芙手里的戒指,“但愿妹妹能说话算话,因为琏儿对我来说……”
“姐姐放心便是,我一定信守承诺。”沐婉芙笃定地答复佟香雪,随即带着宝娟离开了景阳宫的正殿。
殿外秋色姣好,款步行出宫门的沐婉芙嘴角的笑意愈加明媚起来:杀子毁容之仇终身难忘,不管蓉妃会不会杀母夺子,她沐婉芙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佟香雪的。
摒弃前嫌吗?那就等我死了再说吧,否则你佟香雪此生都休想过上舒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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