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了惊,硬着头皮说道:“冒昧打搅,我迷路了,请问宫门是哪个方向?”
男子往我这边看来,此时眼眸已开,却没什么神采,徒添了一股倦懒厌烦之气。我看着他视线虽在我身上,但却只是大概循着这个方向,我又是一惊,瞎子?心中不禁叹息,长的这么好看,竟然看不见东西,难怪人间言十全只有九美。
见他一直往这看来,眉头微拢,似在沉思什么,却不开口,吓的我以为仙气又露了出来,低头打量一番,嗯,还是凡体,仙气敛的非常好。
对方的嘴角忽然抹上淡然笑意,抬手道:“过来。”
我迟疑片刻,慢慢朝他走去,与他正面相对,才发现他的轮廓十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看着没有焦距的眼眸,我更加确定他的确是个盲人,心下软了三分:“那个……本来是跟着别人来的,但是他突然不见了,所以……”
喉中哽住,因为脖子已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再看那男子,却是身形未动,嘴唇已勾勒起诡异的弯度:“你以为你隐没了仙气,我便不知道你是仙人了么?”
我愕然看他,连清渊和沐音都认不出化了凡体的我,他竟然知道。看着他满脸淡薄的戾气,猛然想起,这人,我见过!
沐川!
明明记得他当年杀我的模样,印在心底的样子竟然在刚才忘的一干二净,记忆中的脸也刹那模糊。
当年他杀我,犹如碾死蝼蚁,现如今,也是如此。那手的力道要是再大些,估计我的脖子也要被拧断了。
沐川倚在长椅上,纤长的右手握着精巧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才问道:“你一个仙人,进我鬼域做什么?上神老儿又想开战了么?”
脖子上的手猛地放开,我瘫在地上咳着,嘴里都能感觉到血的气味。我缓了缓,说道:“我是随一个朋友进来找人,然后迷路了。”
看到他露出的笑意,我就知道这个事实比借口更扯淡。
神鬼素来恶交,若换做是我,我也不信。可如果告诉他带我进来的是清渊,找的人是沐音,他会不会怪罪他们?刚想到这,沐川便又开了口:“谁带你进来的?又是来找谁?”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嫌弃的白了他一眼,反正他看不见。
语塞片刻,他又笑了起来,缓缓吐字道:“去死。”
你妹,你才去死,死瞎子!我蓦地跳起身,化了神体,将运在掌中的咒术哗啦散开,化遍地花瓣为人,四肢并开,紧缚住他,只盼能拖住他一时半刻。
成百上千的花人展开肢体,咿呀一声缠住他,见他未动,脸上仍是那诡异笑意,看的我抖了三抖,转身往梨园外逃去。
平日里我爱着白色宽大长袍,此时却觉得是个极累赘的东西,若我逃脱这里,一定要换个干练的装束。
循着刚才进梨园的路逃去,却见路无尽头,梨树拔高,无论是往上看去还是往前而望,都是漫漫长路,看的人心中坠落深渊,脑中晕眩。我咬了咬牙,清除障碍的咒术全然无用。虽然我学艺不精,但是好歹也是个神仙,被这么困住,倒是第一次。
身后一阵炽热逼近,我转身一看,一道绛紫光束从心口刺过,心立刻破了一个洞。极痛穿透心扉,气力全无,从高空中往下坠落。
疼。
这心口,又被他戳穿了一次。上次有上神救我,这次,恐怕会死了吧。
身体气力全无,往下坠落,眸子里映满了白色花瓣,真美。
嘎!
丫丫从袖口滚了出来,嘎嘎的在耳边乱叫。这只笨鸭子,这个时候跑出来做什么,被那禽兽看到真炖了怎么办,我竭尽全力将它一推:“丫丫快跑!”
事实证明丫丫真的很笨,非但不跑,还闹腾的更大声了。
要是能活下来,我还是去养只小狗吧,至少它不跑还能帮我咬人。我看着那从层层叠叠花瓣穿透过来的碎光,忽然觉得我就这么死了,实在太冤枉。
沐川的脸渐渐被放大,手探了过来,声音却已颤了:“宿宿。”
我闷哼了一声,差点忘了那宿宿和他曾是恋人,而我又与那宿宿长的相似。只是他眼已瞎,又怎么会将我认做他。想到自己成了那不知从哪冒出的女人,心中烦乱:“我不是。”
他蓦地冷笑道:“我是瞎了,但没聋。”
拜托你的手不要放在我胸上……我翻着白眼。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不会死了。
“伤了哪里?”
略显消瘦的手落在我身上,又极快的挪开,摸向另一处地方。我气弱道:“心。”
他神色一顿,蹙眉探手,一把扯下衣襟,手覆在胸脯上。我咬了咬牙,若不是心口已传来微暖真气,我一定要以为他趁机吃我豆腐。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想必这种事他做过多次,是不是对那宿宿做的就不知晓了。
过了半晌,看着他越发惨白的面色,我犹豫了许久,出声道:“可以了。”
沐川淡薄的笑了笑:“一千年了,一点长进也没,连那小小咒术都躲不过。”
我气结,分明不是我太弱,是你太强了好吧。
等他的手顺延到手腕处,才微微惊异,眉头又紧锁了:“怎么只有这么点修为。”
被你一掌拍碎魂魄,我能活命就不错了。感到伤口已无大碍,我长长吁了一气,四肢却还很乏力。
“为什么不说话?”
我默了默,答道:“没力气。”
话落下,一只手往上,一只手往下,一把将我抱起。乖乖,想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得个公主抱,脸都羞红了。
他不再开口,我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默的往前走,听着他过于均匀的脚步声,倒让我觉得昏昏欲睡。
丫丫的脚掌啪嗒在地上,刚才慌乱的声音已然停下。说起来它的主人其实是沐川。我又糊涂了,如果沐川还活的好好的,那为什么看沐音的模样,却好像沐川真的受了重伤归隐起来疗伤了。
想的脑袋昏沉,隐隐作痛的伤口无法让思想集中,还是先养精蓄锐,回去后再跟上神回报。
“宿宿,宿宿。”
飘渺遥远的声音从云层穿来,我抬头看去,却又是一眼的阴霾。往那天穹飞去,却穿不透这乌云,无论飞的多远,那声音都远的无法触及。
从这累死人的梦境中醒来,我长长叹了口气,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了,难道本神君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自己会碰到一帮把自己误认为是那宿宿的女子。
身子一动,心口的伤又裂开了些,疼的我倒抽一口冷气。任被子多轻软,压在上头也有力道。我伸手拱起被子,总算舒服了些。
身旁一股温热之气卷来,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往旁边看去,便见沐川也睡在一旁,任他长的多邪魅多俊美,也是男的。一口血默默含在嘴里,往里挪了挪,贴到那冰冷的墙,我又摇摇头,准备起身去那外面。沐川便立刻动了动眼眸,吓的我缩回身,重新贴回墙壁。
沐川侧转过身,约摸着位置探过来,先是碰到脖子,然后往上挪,带着温度的食指覆在我的唇上。
这一碰,我全身都僵硬了,瞪大了眼看他,没敢一掌拍开他的爪子。被揩点油能活命的话,我选择被揩油。只是见他的脸越来越近,我终究还是没能忍过去,偏了头躲开他的吻。和一个陌生男子接吻,就算对方是美男,也需要勇气。
沐川倒是不恼,略带着戏谑的笑,语气竟是捉狭之意:“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我白了他一眼,反正他看不见。
“你睡觉时,我渡了鬼气给你,仙人不会知道你在这里。”
我语塞,越发不乐意他这么把我拽在手心里:“神鬼殊途,即使你一时隐藏了我的仙气,也不能真的将我留在这里一世。”
沐川若有所思的微皱眉头,说道:“你是提醒我将你变成鬼么?”
我僵了僵,素闻沐川霸道嗜杀,他如果说的出口,一定能做得出。
手指又在我脸上撩拨着,温润的气息拂在耳廓:“你又怕我。”
你试试被人威胁性命的时候能不能镇定,我嘶嘶抽了一口气:“不要压着我的伤。”
连半秒的时间都不到,他已经躺了回去,良久才道:“当年你带天兵天将围剿我,我都不忍杀你,更何况是现在。”
我诧异的偏头看他,被往昔恋人带兵围剿?我又想起勾魂,只是被他一句分开就伤了那么久,而沐川得承受多大的痛苦。我默了许久,没有接话。
木门响起敲门声时,我和沐川已经很久没有出声。
“殿下,疗伤的时辰到了。”
沐川顿了顿,慢慢起了身,偏头将视线落在我的脖子上,说道:“不要离开这里,我去去就回来。”
我扯了扯嘴角,不逃就是个笨蛋,乖巧应声道:“嗯。”
沐川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我在梨园下了咒术,你想逃也逃不出去。”
我无比郁闷的抱着被子,透过薄薄的屏风看着他出门,声音冷冷的:“去书房。”
另一个声音带着惊讶:“书房?”
“是。”
对方没有再异议,我转了转眼睛,那清脆的女声带着满满意外,他平时都是在房里疗伤?
唔,疗伤?
想了半日,我才想起我应该逃跑,而不是在这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一骨碌下了床,腿上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得意忘形的结果就是忘了我的心脏还空着一个大洞!
捂着心往外走去,看到那没有一个人的连鬼也没一只的廊道,我就头疼。
清渊你个混蛋到底跑哪里去了,找到你了,我让花花罚你跪搓板!
廊道迂回曲折,一如我来时那般复杂。明明看着眼熟,走了过去,却又变成另一个模样。沐川说下了咒,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而且绝不是我这种二流神仙能解开,更何况还是在受了伤的情况下。
血腥味越来越浓郁,扑在鼻中难受无比。我低头看向右手,手指都已经染红,指缝的鲜血染在外面,触目惊心。
身后一阵风掠过,又听见沐川半带恼怒半讥讽的声音:“你就真的这么不想待在这?”
鬼才想待在这。我默默想着,很干脆的晕了过去,免听他斥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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