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路大爷留条生路？！

这话像重锤一下狠狠砸中姜悦，她嗫了嗫嘴唇，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嗡嗡做响，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少奶奶！”白岩猛的给姜悦磕了个头，“求少奶奶跟老奴去见一样东西，看完后，无论您怎么决定，老奴再不多说一个字。”

白岩让姜悦看的是路大爷那些搬来搬去，从不离身的箱子。

箱子一个个打开，姜悦探头看了看，一怔，随即眼泪簌簌而落。

箱子里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堆不值钱的破铁片子。确切的说，是一箱子残破的铁甲片。每片上面都沾着暗黑的污渍，那是陈年的血迹。

姜悦不用问也猜的出来，这些甲片来自何处，而且她也猜的出，这里一共有五百七十四块甲片。是当年拿命护碰上路大爷逃出来的那些亲卫们的甲片，他们全都战死沙场，五百多条命换了路大爷一命。

最后两个箱子，装着两套盔甲，一套上面用金漆绘着云纹，另一套铸着狰狞的虎头。两套盔甲都残破不堪，上面布满血渍。每套盔甲上都盖着一面旗子，血渍斑斑的盖住了底纹与字样，只隐约可见‘慕容’和‘白’字。

姜悦闭了闭眼，这肯定是慕容达和白成栋的盔甲。军旗覆身、死不瞑目。

路大爷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就是要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已，大仇未报！大冤未白！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龙威军对路大爷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替龙威军伸冤报仇，几乎成了路大爷的执念。重立龙威军大旗，重新以龙威军的名号征讨四方，让龙威军再次成为南朝的守护神，更是路大爷余生唯一的愿望！

原本这一切，已近在眼前。主少国疑，袁慎为了安抚人心也为了拉拢路大爷，肯定会还龙威军一个公道。

再加上她拿到的那些证据，慕容达、白成栋以及数万将士终于可以瞑目了。

然而所有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只因为——她的存在！

姜悦闭上眼，许久才慢慢睁开，平静的对白岩道：“你帮我安排一下。”

她没说要安排什么，白岩却从她那平静到有些死气的语气中听懂了，瞬间哭的不能自已，重重的给姜悦磕了几个响头，“老奴替龙威军所有将士，替慕容老将军，替我家老爷谢谢少奶奶成全！”

姜悦嘴角翘了翘，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一碧如洗的晴空铺满金灿灿的阳光，一蓬柳絮顺着微风轻飘飘的飞过，悠闲而恣意。

真是个好天气！

姜悦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眼泪却顺着眼角无声的滑落。对不起！路大爷，我又食言了！

马车隆隆驶出北城门，一口气跑了二十余里，拐上了一条小路。

“少奶奶，这是换洗衣物和几千两银票，以及您的新户籍路引。”白岩停住马车把一个小包裹递给姜悦。“何成会送您到林州，帮您安顿下来。您、您一路平安。”

姜悦笑着接过包裹，“您放心，我会自已保重的，您也多保重。”说落，她回头谣望了一眼京城隐约可见的城墙，高大的城墙在鸽灰色的暮霭中成了一道黑黢黢的剪影，巍峨如山。

一阵阵隆隆的，像打雷一样的声音隐隐传来，那是关城门的声音。

姜悦的心被这声音绞的血肉模糊，眼泪也控制不住的漫出眼眶。

对不起，路大爷！

永别了，路大爷！

她一下捂住脸，死死抹住嘴不让自已哭出来，挥手示意何成上路。

何成叹了口气，一挥鞭子，马车滚滚而动。

白岩噗通跪到车边，放声大哭，“少奶奶，老奴对不住您！下辈子老奴当牛做马也要还您的债！”

一个多时辰以后，天彻底黑了。

何成把马车赶进一个小客栈，停稳后恭敬的请姜悦下车，“少奶奶，小的问过了，附近只有这一家客栈，今晚只能在这儿凑和着歇下了。”

姜悦打量了一下周围，黑漆漆的院子只在门头挑了盏气死风灯，勉强能看清牌匾上‘悦来老店’那四个字，周围一片安静，看样子没什么客人。

一个小伙计听见动静迎出来，殷勤的道：“这位夫人放心，小店虽然小却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保准干净。今儿个投宿的客人少，小的替掌柜的做主，上房给您算便宜些。您先请进，洗澡水和晚饭马上就到，保准您满意。”

何成也跟着道：“少奶奶，小人瞧着还行，要不就住下吧！”

姜悦只好点头，进去才发现这家客栈还挺大，上下三层楼，打扫的一尘不染。不过还是没看到什么人。胖乎乎的掌柜的坐在柜台后算帐，算盘珠子扒拉的山响，听见有人来也没抬头。

先前那个小伙计，倒是跑前跑后，热情而周到，一路把姜悦送到天字号上房，又引着何成去后院的大通铺。

车夫住柴房，这也是不成文的规则了。何成也没意见，乐呵呵的跟着小伙计往外走。

姜悦叫住小伙计，指着何成道：“不着那点房钱，给他也开间上房，就在我隔壁。”

小伙计一愣，回头看着何成。

何成也怔了一下，马上笑道：“少奶奶的心意小人领了，住柴房方便照顾马，小人还是住那儿吧。”

姜悦也没坚持，“也好。等会让伙计给你拎桶热水，好好泡泡脚解解乏。”

“多谢少奶奶关心，您也好好歇着，小人先去伺候马。”何成满脸感激的走了。

不大会儿功夫，小伙计送来洗澡水。姜悦没心情泡澡，只草草洗了把脸，又随便扒了两口饭，便熄灯躺下了。

小伙计瞧着她黑漆漆的窗子，嘿嘿笑了一声。

后院，何成一口小酒一口小菜，正美滋滋的享受着，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姜悦压低嗓音道：“何成，是我，快开门。”

何成赶紧摞下筷子开门，“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姜悦急道：“这是家黑店，咱们赶紧走，再晚怕来不及了！”

何成没吭声，只抬眼朝门外头看。

姜悦回头看着门外那个笑嘻嘻的人影，遽然瞪大眼睛，他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