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嫔妃和宗亲们看到康熙时, 康熙虽神容哀戚,却不至于失态到嚎啕大哭。
康熙情绪最崩溃的那段时间,只有阮酒酒看到,也唯独是她安抚了他轰然崩塌的精神世界。
一向为人低调的皇贵妃, 在这一次存在感极强。皇上在哪儿, 皇贵妃就在哪儿, 两人形影不离。这让嫔妃和宗亲们认知到, 皇贵妃于皇上的不同。
阮酒酒不再是一个宠妃的形象,而是得帝王看重,允许同行并肩的副后。
她端庄尊贵,气质温柔,气势凛然。既可亲, 亦可敬。她温柔,不令人惧怕,却也威严高贵不可冒犯。
康熙的悲伤, 毫无掩饰。他剪去辫子,为太皇太后服丧, 并为太皇太后上谥号“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 极尽溢美之词。
灵柩停在慈宁宫,数日不曾从慈宁宫抬出去。虽然不合规矩,但没有一个人敢提出意见。
这一个除夕夜到新年,宫里没有欢笑和推杯换盏,只要安静压抑的沉默。
康熙在除夕夜,也夜宿在慈宁宫,守着太皇太后的灵柩, 不愿离开。
太皇太后葬礼的那天,嫔妃、阿哥、公主、宗亲、大臣们, 纷纷哭声哀绝凄厉。哭不出的人,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低着头,拿袖子或帕子捂着脸,伪装出哭泣的姿态。
有些人是真心哀戚,有些人是为了讨帝王欢心。
不论如何,太皇太后的葬礼盛大无比,举国哀悼。当看到七十多岁的老臣,千里回京奔丧跪灵,康熙心中多有慰藉。
“皇玛嬷,朝中是有人念着您为大清的付出的。”
太皇太后的葬礼上,太子数次哭的抽搐晕厥过去。之后,康熙和太子父子俩时常抱头痛哭,怀念太皇太后在世时的种种慈爱。
胤禛和胤祚也一连数日,哭红肿了眼睛。
胤禛就罢了,他打小身子壮实,甚少生病,且年岁长些。幼子胤祚哭的嗓子都哑了,一睁眼就流泪,哭到神情恍惚的模样,把康熙吓了一跳。
小六打小身子骨弱,先前更是差点夭折,不必旁人,折腾不得。
康熙已经失去了敬爱的祖母皇,不能承受再失去自己疼爱的孩子。
心悸之下,康熙连忙半劝半强制的,让人把胤祚送回永和宫去。
胤祚被护送离开后,康熙回头一看,心头又是猛然一慌。
本就身段纤细的阮酒酒,在连月操劳之下,脸上原本恰到好处的肉,瘦到下巴尖尖,身子单薄的风一吹就能把人吹跑。
“怎的瘦成了这样?你劝朕休息吃饭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吃吗?太医呢?让太医过来,给皇贵妃诊脉。”康熙握住阮酒酒的手腕,一手可以握住的细手腕,凸起的骨头,硌着他手心疼。
阮酒酒扯了扯手,没扯动。
康熙握着的力道并不大,可见阮酒酒现在体质多虚弱。
“吃了的,也有好好休息。可能是天冷了,身上的肉也冻没了。正好,不用担心长胖了,免得冬天一层一层衣服穿厚了,显得身姿臃肿。”阮酒酒语气轻快道。
“主子哪里有好好休息?您每天能合上眼的时间,至多两个时辰。近两个月来都是如此。”芝兰急声道:“皇上恕罪。主子每日这样不顾自己休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奴婢有心想劝但又劝不住,主子还拦着奴婢不让说,生怕让皇上为此忧心。但皇上您发现了,奴婢就大着胆子向您告了这一状。还请皇上您劝一劝主子。”
“芝兰,往日见你规矩好的很,今儿这般不懂事。本宫做的,是应当所做之事。既为皇上看重,就应当为皇上分忧。岂有只享荣华,却不愿付出的道理。况且,太皇太后对我多有教导,对孩子们更是百般慈爱照顾。人心换人心,我只恨自己能做的还不够多。”
“你自己回去领罚吧,换织秋过来伺候。”阮酒酒冷下脸来。
芝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面向康熙跪下:“皇上,是奴婢逾矩了,与主子没有半分关系。奴婢自愿领罚。”
康熙看着芝兰:“你抬起头来。”
芝兰不敢迟疑的抬起头,眼皮微垂,视线不敢直视龙颜。
“朕记得你以前是个圆脸,长得很是福气。”康熙道。
阮酒酒再累,她到底还是主子,有一群奴才伺候着。主子瘦成了纸片样儿,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们,只会瘦的更多。
芝兰小声道:“皇上英明,确实如此。”
“若非朕这阵子时常能看到你,换个地方,怕是一眼认不出。都受脱形了。这几日不见雅兰,她是在永和宫照顾公主们?”康熙问道。
芝兰道:“回皇上,雅兰姐姐三天前,人直直的从台阶上晕倒摔下去,后脑勺磕破了。主子给雅兰姐姐请了太医,太医说是因为长时间疲累,且睡眠不够,三餐不定,所以人累晕厥了过去。”
“玛琭,今日给朕一个面子。芝兰的罚,就免了。她是忠心为主。若没有她,朕这些日子心神不在你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你辛苦至此。不仅不罚,朕还要赏赐她和雅兰。如此忠心耿耿、踏实肯干的宫女,当为表率,值得嘉奖。”康熙道。
“皇上,芝兰确实对我忠心耿耿,为我分担良多,是我重视之人。但是,功过不能相抵。皇上嘉奖她,我为她感到骄傲,亦觉得她配得上皇上的夸赞。可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方才所为不合规矩,罚不可免。”阮酒酒摇头道。
芝兰又是一叩首:“皇上宽仁,奴婢谢皇上嘉赏,奴婢也心甘情愿领罚。奴婢是主子身边的大宫女,应当行为举止谨慎,一言一行在外具代表了主子的颜面,不可为因为自己,而为主子带来麻烦。”
“好忠仆!既然你如此说,那就按你主子决定的,有错当罚,有功当赏。”康熙道。
“是。奴婢谢皇上。”
“主子,您别生芝兰的气了。奴婢这就去领罚,一个板子不少受。您身子现在本来就差,再气大伤身,奴婢可真真是犯了大罪过了。”芝兰可怜兮兮的看着阮酒酒。
望着芝兰瘦了小半个人的模样,阮酒酒也心疼她。
阮酒酒嗔怪的看她一眼:“你现在哪能受的住板子。若出了事,我身边可离不得你。下个月再去领罚。下去吧。”
“皇上,别听芝兰说的那么严重,她说话素来有些夸张。”芝兰退下后,阮酒酒拉着康熙的手,柔声道。
康熙不赞同的看着她:“朕看啊,芝兰还算是往轻里说的。你最是爱美,朕仔细一回忆,你眼下的青黑,都挂着有小半个月了。”
“满后宫的嫔妃,独你最是实心眼儿的。看看还有谁,能累成你这般。来,先吃几口点心垫一垫。一会儿等太医来了后,让他给你开养身补气的方子。”康熙关心道。
阮酒酒浅浅一笑:“可满后宫的嫔妃,独我最得皇上爱护。皇上待我珍爱,我自是要全心回以皇上。”
康熙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从眼眶滚出一滴。
他别扭的转过头去,掩耳盗铃的,不想让阮酒酒看到。
太医赶来慈宁宫,瞒不住住在慈宁宫的太后和苏麻喇姑。
俩人担心康熙守孝过于严苛,导致身体有恙。苏麻喇姑年纪大了,太皇太后崩逝后,她悲伤之下,也生病了,此时还卧床不能起。
因此,只有太后赶过去。
“皇帝,哀家听说你传了太医。可是哪儿不舒服?”太后着急的问道,眼神不住的观察着康熙的脸色。
康熙起身迎接太后:“朕没事,是朕看皇贵妃面色疲惫,担忧她身子,才急召太医过来。让皇额娘担忧了。”
女子最懂女子的不容易。
阮酒酒生育了五个孩子,时间颇为密集,中间相隔最长的时间,也不过是两年。哪怕不通医术,也知道频繁生育对母体的损伤十分大。
再加上,从几个月前太皇太后病重,阮酒酒长时间在慈宁宫侍疾。太皇太后病逝后,她白天黑夜的陪伴在康熙身边,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太皇太后葬礼之上,她哭声哀痛。
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耗损极大。
何况,这并非是三两日,而是长达小半年的时间。
这些太后都看在眼里,她也劝过阮酒酒,多多休息。
“你这孩子,你待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这份心,实在太过赤诚。哀家也只隔了两日没见你,你又瘦了许多。看看,这脸上、胳膊上一点儿肉都没有。”太后走去屏风后,看到阮酒酒,心惊不已。
实在是太瘦了。
“皇帝,皇贵妃尽心照顾你,是她为妃嫔应当做的。你为皇贵妃的夫君,照顾自己的女人,也是你的责任,你却没有做到。”太后责怪康熙道。
“太后,不是皇上的疏忽,是我自个儿没有照顾好自己,还是皇上强烈要求去请太医的。”阮酒酒替康熙说话。
“好孩子,你别替皇帝说话。身为男子,理当照顾好自己的女人。哪怕是帝王,也是如此。皇帝于天下有责任,于一人也有责任。”太后道。
“皇额娘教训的事,此事是朕的过错。朕心里对皇贵妃多有愧疚,也多有疼惜。等太医诊完脉后,朕会派人送皇贵妃回永和宫,好好休息几日,不许她再劳累。”康熙道。
“这才对,算你将功赎罪了。你们年轻,不知道人命之脆弱。总以为强撑能撑过去,可往往未必如人愿。若是真出了事,到时候,只剩追悔莫及。”太后叹道。
她在紫禁城里,看到太多生机勃勃的花儿,于年轻芳华枯萎。
这座华丽的宫城,埋葬了太多的女子,无声无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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